硝烟中的以伊停火协议

当地时间6月25日清晨，12天以来，以色列与伊朗第一次从宁静的睡梦中苏醒。两国间的停火协议在整日的反复后，终于实现了岌岌可危的平衡。

自2018年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，到重启并新增一系列对伊制裁措施，再到如今直接打击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监测下的伊朗核设施，美国不断破坏国际社会以政治途径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努力，遭到国际社会广泛批评。

6月25日，记者连线多位中东问题研究专家，剖析美国介入之下的以伊冲突背后政治角力。有专家表示，特朗普政府试图以“短期交易”重塑中东格局，却因政策矛盾与能力局限陷入困境。在国际社会质疑声中，中东安全秩序正加速向“丛林法则”倾斜，而美国霸权形象也因这场“没有赢家的冲突”遭受重创。

6月24日，停火协议生效后，一名女子走在伊朗首都德黑兰街头。新华社发

脆弱的停火协议

美国东部时间6月23日18时2分，特朗普率先宣布，双方停火将于大约6小时后开始，即美国东部时间24日零时（对应以色列特拉维夫时间清晨7时，伊朗德黑兰时间清晨7时30分）。特朗普称，停火协议涉及两个12小时的停火期，伊朗将启动首个12小时停火，以色列将随后进行第二个12小时停火，24小时后，战争将正式宣布结束。

对美、以、伊三国以外的世界而言，停火协议的细节是缺失的，三国之间的时差，更加剧了外界对最初宣布停火后，数小时内持续发生的袭击和反击顺序的困惑。

停火协议正式生效前，以色列和伊朗似乎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，对双方造成打击。德黑兰时间24日0时至4时期间，德黑兰的防空系统多次启动，数次爆炸声传出。此外，伊朗的北部、西北部和南部的部分城市也遭到以军袭击。以色列军方则称，伊朗也对以色列发动多轮密集导弹袭击。以军分别于当地时间5时许、5时30分许、6时许、6时30分许、6时50分许等发表声明称，侦测到伊朗向以色列发射导弹，总计6轮。

而停火生效后，以色列方面称再次侦测到伊朗发射导弹，并表示将“猛烈”空袭德黑兰。伊朗对此否认，特朗普则公开要求，以色列不要作出回应。

以色列急救组织“红色大卫盾”6月24日表示，当天伊朗对以色列展开的导弹袭击已造成至少4名以色列人死亡。新华社发

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向记者分析，该停火协议为临时性口头约定，停火仅是冲突的暂时中止，能否转化为长期停火协议尚不确定，也并非以伊两国根本性的和解。其次，停火协议既未签署正式文本，也未明确协议内容与程序，更缺乏监督机制。这意味着违反停火协议的成本较低，难以进行有效责任认定或实施惩罚措施。

邹志强认为，这份停火意向“脆弱”的原因在于以色列尚未实现清除伊朗核能力和导弹进攻能力的目标。因此，以色列不愿轻易放弃对伊朗的军事打击，其遵守停火协议的意愿明显不足，未来可能依托空中优势，根据形势需要随时恢复对伊朗的打击。

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主任孙德刚也向记者表示，“当前停火被视为一个各方均可接受的良好契机，当前，美国、以色列和伊朗均认为继续冲突成本过高，希望通过停火止损。”

孙德刚分析称，目前伊朗方面宣称自己已突破以色列三层导弹防御系统，对以色列造成重大损失，并对美国在卡塔尔、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军事基地实施了报复性打击。以色列方面也认为自己已摧毁伊朗部分核设施，并定点清除了伊朗顶尖科学家和军事指挥官。而美国方面，同样宣称自己摧毁了伊朗的核设施，特朗普甚至可借此邀功，宣称促成了以色列和伊朗的停火。

以伊下一步计划如何

对于以伊两国在停火协议生效首日的表现，特朗普6月24日表示，以伊均违反停火协议，并对以伊两国都不满，尤其是对以色列。他多次强调，伊朗的核能力已不复存在。“以色列必须冷静下来，我必须让以色列冷静下来。”

特朗普在社交平台上一边咒骂一边哄骗，以确保历史能够记住他的功绩——轰炸伊朗核设施，又在几天后促成“和平”。他发布了一系列来自他人的赞美之词，其中包括呼吁给他颁发诺贝尔和平奖的言论。

然而，一份新的美国情报报告的泄露，使舆论对他反复声称美国空袭“摧毁”了伊朗核计划的说法产生了怀疑。

这份据称来自五角大楼内部的报告称，美国对伊朗三处核设施的轰炸仅使伊朗核计划推迟了几个月。袭击封锁了两处设施的入口，但并未摧毁其地下建筑。而伊朗在袭击前已转移了大部分浓缩铀库存，因此，此次袭击并未摧毁多少核材料。也就是说，特朗普所谓“摧毁”言过其实。

伊朗纳坦兹核设施遇袭前后卫星图。

邹志强认为，关于伊朗核设施是否被完全摧毁的问题，目前存在较大争议。特朗普曾宣布已彻底摧毁伊朗核设施，但美国国内对此持谨慎态度。国防部长和副总统万斯均表示，相关情况仍需进一步验证。伊朗方面则否认核设施被摧毁，称已转移部分核材料，并保留了继续发展核能力的基础。

邹志强分析，从国际原子能机构及其他各方的报告和说法来看，目前无法证实伊朗核设施或核材料已被完全摧毁，也未检测到任何核泄漏。因此，不能断言伊朗核设施已被彻底摧毁。不过，可以确认的是，伊朗核设施可能大部分被摧毁，其核能力遭到严重削弱。若要重建核设施或恢复高纯度浓缩铀生产能力，伊朗将需要更长时间，具体时间难以准确估算。但无论如何，伊朗仍保留了重建或恢复核能力的基础。

捉摸不透的特朗普外交

从事先声称未参与到直接袭击，到直接“越界介入”空袭伊朗核设施，再到以推动伊朗政权更迭为筹码进行施压，直至高调宣称促成以伊达成停火协议……美国在以伊冲突中的角色不断升级，暴露出其深度介入地区事务、试图重塑中东格局的战略意图。

孙德刚认为，特朗普在第二任期内，行为较第一任期更为咄咄逼人，滥用武力，这严重损害了美国在国际社会尤其是中东地区的形象。国际社会看到的不再是遵守规则的美国，而是为保护以色列利益不择手段甚至与以色列“唱双簧”的美国，这引发了伊朗的强烈愤怒。

6月20日，在伊朗首都德黑兰，民众集会抗议以色列对伊朗发动袭击。新华社发

“我认为关于此次以伊冲突并无所谓‘赢家’，美国也未从中获益。”孙德刚认为，美国深度卷入中东事务，尤其在所谓“摧毁伊朗核设施”后，其霸权行径暴露无遗，令国际社会看清其本质，也使伊朗人民对美国彻底失望。未来，中东安全结构或将发生深刻变化，“丛林法则”与“以实力求和平”可能成为新规则，谈判对话的传统模式可能被对抗甚至先发制人的冲突模式所取代。而美国想要从中东抽身已非易事，其或许将陷入中东冲突泥潭。

邹志强分析称，“关于特朗普中东政策的调整与变化，总体而言，其政策底色仍延续了支持以色列、遏制伊朗以及重视海合会盟友等核心议题，这些基本立场并未改变。然而，在具体政治手段和政策特征上，特朗普政府展现出更为激进且更具‘短期交易性’的倾向。”

“特朗普试图通过政策调整解决中东地区的紧迫问题，包括加沙冲突、巴以问题以及伊朗核问题。但实际情况表明，其政策并未如预期般有效。特朗普政策中存在的矛盾性和易变性，反映出美国中东政策能力与政策意愿之间的不匹配。”邹志强强调，“尽管特朗普政府根据形势变化采取了更为机会主义的政策调整，但加沙冲突、巴以问题以及伊朗核问题等地缘政治难题仍未得到解决。因此，难以断言特朗普政府在中东地区的主导能力有所提升，反而可能面临能力下降的质疑。”

采写：南都、南方+、N视频记者 杨苓妍 肖玥